隋朝第二代皇帝杨广,他文武双全,军政全能,堪为不世之奇才,一时之罪魁,却留下千秋功业,能遗惠于万世。因此是中国历史地位最重要的君主之一,谈及隋唐盛世时永远绕不过去的名字。然而,却因天下大乱,国家覆亡,身遭横死,被后来的李唐王朝贬称”隋炀帝"。(其实他的真正庙号谥号是隋世祖明皇帝,可简称隋世祖或隋明帝。)
杨广就和魏武帝曹操、梁武帝萧衍、唐太宗李世民这几人一样,同属于在政治、军事、文学、诗词、领域,均分别达到当世一流水准,同时配得上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诗人之名的天才,而不是如清朝乾隆帝那般,留下几万首文白不通的帝王诗,也能勉强冠以“诗人”之名。
隋炀帝(隋明帝):杨广
杨广初封晋王,美资仪,性敏慧,才华横溢,得其父皇杨坚和其母独孤皇后宠爱,二十岁时为南征伐大军主帅,挥军灭陈朝,结束长达数百年的南北大分裂。之后他主政江南十年,招揽士人,推广文教,有效促进了南北混一,终于取代其兄杨勇为太子,即位登基。
即位后,杨广怀着成为千古一帝的高远志向,在帝国版图上肆意书写恢宏篇章。
他始典定科举制度,建进士科,恢复国子监、太学以及州县学,削夺高门士族权势,提拔平民人才;又营造东都洛阳,让政治重心脱离关陇集团控制;
他修建大运河,西巡张掖,开拓丝绸之路,使全国物资运输成本大大降低,南北东西各方文化经济交流得以通畅;皮日休:【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胡曾: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过,惆怅龙舟更不回。】李利: 【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
作为军事战略家,杨广遣将出兵,陆续攻灭交趾、林邑、契丹、琉球、伊吾诸国,更亲自率军远涉海拔数千米的高原,攻灭吐谷浑,征服了半个西域和整个青海,亦是华夏王朝首次将青海高原划入版图。
杨广即位仅仅五年,隋朝国势达到华夏史上空前未有的鼎盛时期,户口数直到数百年后的唐玄宗天宝年间方始超过。而著名的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皆不能及,其各项政治经济举措功在后世,利在千秋。
作为文学家和诗人,杨广在中国文学、诗歌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是研究中国文学史绕不过去的人物;所谓「起六朝敝,风骨凝然一洗颓风;新声竞作,为后世戏曲之萌芽;律体大进,又有以导唐人之先路」;《炀帝集》55卷,《全隋诗》今存40多首,实为闳丽壮阔的唐音前奏,在整个中国文学占有重要地位,足可与曹操曹丕曹植这”三曹“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相比拟。
历代名家对杨广在诗文领域的成就亦评价甚高,并不以其身死国灭、背负恶名而淹没。
《饮马长城窟行》“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一篇,雄迈高远,千古佳句。
然而,也正是这种骨子里的文人浪漫,要了杨广的命,葬送了煌煌大隋盛世。
隋朝灭亡的直接导火索,便是三征高句丽失败。杨广具有出色的政治才干和文学才能,战略眼光也不错,唯独战术指挥能力是他相对最弱的一环。
包括伐陈之战,以当时隋朝承接北周的国力,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几十万大军呼啸南下对已经丢失了益州、荆襄、淮南的南陈,本就该是彻底碾压之势。
何况此战之庙算筹谋,本隋高祖杨坚之策;临阵机决,亦前线统帅高颖和杨素之功;杨广这个挂名统帅,仅是代表皇室做监军,对战争胜利真正起到的作用其实有限。
哪怕以同样的标准,同样一战灭吴混一南北的司马炎并没有被认为如何英明神武,杜预与王濬亦没有被认为如何千古神将。
——所以,又怎能因此战将杨广视为名将,甚至与一生戎马打下李唐天下的李世民去比军事才能?可惜,杨广却无此等自知之明,当真以为自己是如何无双战神了,屡屡干涉前线将领的战术应变,外行指挥内行。
隋朝与高句丽的战争,隋军与其说是输在战场上,倒不如说是明明已奋勇杀敌,几次将敌方打得几近亡国,却输在杨广的荒唐决策和虚荣心上,才会屡中高句丽拙劣的诈降计,贻误宝贵战机。
三十万府军精兵九军尽陷,仅奔还二千七百骑,如此巨大的损失几乎打断了帝国军队的脊梁,才让野心家们嗅得机会,纷纷起兵至天下大乱,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对比李世民征高句丽之战,亲率兵马不过十万,野战连连以少胜多,斩首四万级,获户六万、人口十六万,降其大将二人,裨将及酋帅子弟三千五百人,俘虏其兵士十万人,获牛马各五万匹,而唐军战损比微乎其微,只因为顿兵坚城,天气严寒,一战灭国目标没有实现,同样被史书认为是李世民的决策失误而导致的失败。
唐太宗:李世民
当隋朝国内民怨沸腾再难压制,天下皆反,声讨其罪状“罄竹难书”时,杨广却带着大军躲到扬州去看风景,更是骨子里伤春悲秋的文人秉性爆发出来,再无从前征青海越朔漠的胆气和魄力,“大好头颅,任谁斩之”,只剩下自欺欺人的怯懦、和苟延残喘的绝望。
有为其此举辩护者,说北方不可收拾,才力图割据江南,坐观群雄成败,其亦不然。
莫忘记长安洛阳两大都城、无数库存府藏积累尚在帝国手中,李渊和王世充皆得之而为一方强豪。
杨广将这些宝贵资源交于两个年幼的孺子幼儿,犹如令小儿持重金于闹市,直接放弃了自己身为帝国君主的尊严,甚至可说丧失了身为一个父亲和祖父起码的责任,没有作为一个男人起码的斗志与毅力,众叛亲离为宠臣侧近所杀,又何足道?
杨广是否因为打击李渊为代表的门阀士族失败,才被他们反攻倒算,导致亡国呢?甚至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李渊李世民父子丑化为昏君暴君呢?
门阀从来不是只知损人不利己的怪兽,如杨广这般失政,令天下大乱暴民蜂涌,草根百姓不堪践踏揭竿而起,帝国秩序荡然无存,于他们而言正是最可怕的地狱场景,所以才会在杨广不可能收拾局面时抛弃了他,去转而选择新的代言人。
李渊父子太原起兵,打败隋军夺取长安,的确不假,但李唐之天下,与其说是取自杨广,不如说是取自天下崩乱时的各路诸侯,群雄逐鹿,胜者为王,和此刻在江都扬州醉生梦死的杨广,已经关系不大了。
李渊3万人太原起兵到攻克长安,全据关中河东只用了4个月,又过了半年便正式称帝,历代王朝筑基之速无过于此,很大程度上当然不是因为他本身能力强过了刘邦朱元璋,而是因为他作为关陇集团的重要成员,成为建立了西魏-北周-隋-唐四代王朝之关陇集团的新代理人。
唐高祖:李渊
李渊一路进军时不停滥赏,几乎见人就发世袭国公的帽子,全盘承认关陇集团和关中世家的权力与利益,因此得到他们一致支持,抛弃了躲到江南看琼花的杨广。
莫以为天下当真为哪姓皇帝私有之物,岂不知皇帝从来都是帝国精英阶层推选出来的代言人,汉世家、魏晋士族、隋唐门阀、宋明士大夫至满清八旗,才是国家真正的主人。
诸如关东世族大家,崔卢王郑这些五姓大族,与隋王朝起家的关陇军阀集团,也就是杨坚李渊于谨李密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相反立场甚至是彼此对立,利益严重冲突的。前者是魏晋以来传承数百年的老牌贵族,后者是一群凭军功起家投资成功的暴发户。
门阀士族们忠于家族高于忠于国家,原是理所当然,需知此时的皇族本身同样也是门阀,而且是最大最强的门阀,皇帝一样是把自己一家一姓的私利放在首位,而从来不会是什么百姓与国家。
原本作为合格皇帝正常的手法,就是拉一派打一派,让他们彼此争斗相互制衡,从空隙中更进一步提拔自己赏识的寒门子弟,也正是之前的杨坚、之后的李世民所做的那样。
也只有大约受了明清时代君主臣奴理论影响的论者,才会觉得「凡是不对皇帝唯命是从、凡是将家族利益看得比皇帝利益还重的大臣全都该死」,恨不得把门阀们顷刻间一扫而光。
一度颇为流行的“门阀亡隋说”,相当程度上是为杨广推卸责任。至于“杨广故意打输东征、削弱门阀军力说”,更是荒唐之极了。
岂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如果杨广的目的真的是想自己一家吃独食,甚至不惜拿军国大事和几十万将士的生命来当筹码,那他被士族们联合起来推翻掉,真是再合理正确也没有了。
从目前史料上看,也丝毫看不出杨广有类似的迹象,他到生命终点时,信任的其实同样是一帮门阀与大族出身的亲信官员们。 毕竟一个虽然晚节不保,但也替华夏民族征服了青海、留下了大运河的大有作为君主,政治水准无论如何也比今天的良青历们高得多,一笑。
和门阀士族们斗争中合作、合作中斗争,正是当时任何一个理性统治者的选择。 努力完善科举制之外,更要加上普及印刷术,打破门阀与士族对知识的垄断,才是真正终结门阀的两大杀器,
舍此之外,即便是有人开无双外挂将现有的门阀全杀光了,难道那些寒族官僚便不会籍此填补空缺,进而成为新门阀么? 参见从汉到隋,多少世家大族没落,又有多少新晋士族崛起。
宋朝能真正解决门阀士族问题,之后朱元璋更能尽杀功臣一家吃独食,有唐朝三百年科举的过渡,有黄巢与五代兵乱对门阀士族的摧毁, 而绝不是杨坚、李世民就不如赵匡胤、朱元璋了。
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妄想一蹴而就,领先时代几百年的人,无不变成了历史上的疯子与失败者,只能为真正王者驱。
传统史书对杨广确有许多明显的不实之辞,作为后继者的李唐王朝也确实需要突出杨广的“荒淫无道”来彰显自己反隋起兵的正义性。
比如杨广本是杨坚名正言顺改立的太子,明明是正常继位接班。 只能说杨坚临死前可能有废黜他复立杨勇的念头,但被他和他的同党杨素及时制止了。而《隋书》里暗示杨广弑父篡位的记载,很可能就有修隋史的李唐史家大肆渲染,以否定其统治合法性的缘故。
可是若非杨广自己治国无方,国破身亡,又怎么会给后朝史官以修史污蔑的机会呢? 就如宋朝若也是二世而亡,所谓宋太宗赵光义“斧声烛影”杀兄篡位说也必会成为被广泛认同的正史。
虽然秦隋一贯并称,但两朝实际情况大不相同。即使没有秦二世胡作非为,换了扶苏即位,离开了秦始皇的高压,关东六国群豪一样会反。秦朝中枢操作得好,也无非是将有生力量退回函谷关,回到战国时期;
而隋王朝根本不该是个短命王朝,之所以二世即亡,与杨广个人的施政缺失干系太大。隋文帝杨坚的煌煌文治、赫赫武功,已经给隋明帝杨广留下了足够丰厚的遗产。
他接手了一个本该成就巅峰盛世的帝国,却让其短短十几年便亡国,天下离乱,人口锐减四分之三。【隋开皇中,户八百七十万。】——《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九》【末年离乱,至武德有二百馀万户。】——《通典卷第七·食货七》
古往今来败家到这种程度,虽秦二世胡亥亦不能及。从这个角度说,杨广因此被史官加以种种污名、成为古今昏君暴君的著名代言人,亦丝毫不冤枉。
史官或许黑了杨广如何弑父篡位,或许黑了他如何荒淫无道,却绝没有黑他如何丧师辱国,如何面对天下大乱束手无策,如何接手一个盛世却令天下户口四减其三。
他的水殿龙舟贯通南北的千古功业,又是如何急于求成透支民力国力,如何建立在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尸骨之上。只因这些皆是铁一般的事实。
当然,为杨广的才华横溢却谤满天下的一生唏嘘不已时,亦不得不感叹,若其在征高句丽前便英年早逝,那该当是如彗星划过历史长空,短暂光芒无以伦比,留给后人无限遐想追思的何等天才帝王啊……
帝王的祭台正是如此冷酷,容不下一丝温情。
【文质彬彬,威风凛凛。只道是并吞八荒,功盖万古;横槊赋诗,笑傲前尘。却不料,南征北战竭民力,予雄予智失民心。眼看着,如画的江山都丧尽,好头颅也与那肝胆分。只落得,一代英雄归黄土,几行烟柳掩孤坟。这才是,运河悠悠连今古,载舟覆舟俱凡人。】——蒙曼《大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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