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广陵绝》剧照
“竹林七贤”的传奇故事和所代表的魏晋风度,流传后世并被反复搬演,近年以此为题材的舞台作品屡现。9月15日,戏剧《广陵绝》在北京人艺实验剧场首演。
该剧将曹魏末年名士嵇康为好友辩诬之死与战国末年刺客聂政为报恩刺韩之死进行了拼贴,其纽带是嵇康临刑前弹奏的一曲《广陵散》,因此曲讲述的就是聂政刺韩之事。《广陵绝》旨在以此展现中国传统“道义”精神,反思生命与自由的冲突,探讨人的主体意识觉醒。
9月17日,在围绕《广陵绝》召开的专家研讨会上,专家从该剧创作呈现出发,探讨了中国文人的精神追求、中国文化中的悲剧精神、当代戏剧的立意表达等话题。
中国人有没有悲剧感?
——陶庆梅(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作为生活在俗世中的人,我有没有可能为一种价值去牺牲?这是古希腊悲剧的核心。20世纪初,我们曾感叹我们的文化中找不到古希腊悲剧精神,有人至今也还坚持这个说法。
这个戏的创作者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去寻找,中国人有没有古希腊的、欧洲文明中那样的悲剧感?创作者找到了,找到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牺牲”。不论是聂政的故事,还是嵇康、聂嫈的故事,都在强调要为一个东西去牺牲,虽然理由不同。
《广陵绝》的框架虽然还是受到西方文化的强势影响,但创作者找到的牺牲精神是能够说服我的。
导演追求的是一种风格化,作品的文本语言也是有风格的,介乎文白之间转化的台词是成立的,这是我能够顺畅地看这个戏的重要原因。然而这种风格化的舞台呈现其实很困难,现在的问题是略显单薄,演员能把文白夹杂的台词说清楚就已经不容易了,但他们本身的气场和表现能力比较弱。
他们毕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些人物,毕竟是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创作者太着急要寻找他们的意义感、牺牲感,其结果是人从历史当中完全脱离,他们说的话就失去意味,话就变成只是话,台词就只是台词,台词和人物的关系、人物和历史之间的关系都被抽空了。不管人物、服道化怎么中性,还是要找历史感觉。
我的朋友尚晓岚写剧本《中书令司马迁》的时候,最难的是想这不是历史,但又要是汉代的历史,下了很多功夫去理解汉朝的历史困境,了解司马迁所代表的没落传统贵族和新生的官僚阶层的冲突。
牺牲是抽象的,但牺牲背后有历史性,聂政、嵇康、聂嫈和安提戈涅的牺牲是不一样的,放置在中国独特的历史环境下的牺牲,就变得更有意义。在相对中性化的戏剧情境里如何建立历史感,是这个作品面临的最大的挑战。若能把这种历史感丰富起来,这个作品的层级也会一下子丰富起来。
赵树理有一段话说,“有人说中国人不懂悲剧。我说中国人也许是不懂悲剧,可是外国人也不懂得团圆。假如团圆是中国的规律的话,为什么外国人不能来懂懂团圆?我们应该懂得悲剧,我们也应该懂得团圆。”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思想追求,赵树理的话的意思是,各个文化有各自的不同,有一天我们也能够相对平等、平衡地看什么叫悲剧、什么叫团圆。
在多元的今天获得观众的价值认同非常难
——彭涛(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主任、教授)
这个戏美学格调的起点比较高,没有让人看得特别难受、觉得太不真实。让人感到虚假的作品在很多专业导演、专业院团中间经常发生。
我最近比较关注的一个话题是,中国到底拿什么样的文艺产品到世界上?你的文化怎样能够被西方人所接受?中国传统的美学追求的现代化如何解决?这些是中国戏剧必须要回答而且必须做的事。文化自信不是吹出来的,你说你自信,人家不接受,没用。有真正的文化内容,有自己的美学形式,让人家接受,这才是中国戏剧该干的事。而且我们不是要跟着西方的后面,一直跟着没有用。其实西方人也想看我们有什么样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日本戏剧走在了我们前面,铃木忠志等人做到了,他的作品又是东方的,又是现代的。
《广陵绝》的当下性是值得挖掘的,有对当下的指向。但是在今天这个社会,观众的思想意识非常多元,作为主创,能够拿出什么样的内在的价值追求、精神追求,让多样的思想意识状态下的观众认同你?这非常难。创作者对人物有什么思辨或者质疑,最终要有对观众引导性的选择,观众不能跟着你在那儿犹豫。
其实这个戏的题材内涵是很暴烈的。一方面是白色的、优雅的,另外一方面是鲜血和牺牲,将这两种美学情调融合,才能够把内在的炙热的精神表达出来。
当代戏剧的立意表达是最大的短板
——汪守德(原总政艺术局局长)
“竹林七贤”里为什么山涛是这种品格,嵇康是那种品格?有的品格是天生的,老天爷让他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是这种性格,血性决定了。还有一种是年龄决定的,山涛比他们这些人差不多大20岁左右,他是比较圆滑现实的态度,但嵇康39岁,算是年轻的气性,那种不屈的精神还在。
古时文人的困境千百年来如出一辙,没有哪个时代文人过得更舒服,宋朝不杀文人,只是不要你小命,但实际上文人是受到朝廷百般蹂躏的,动不动发到海南去了,清朝更是如此。
中国文人的传统是有继承的,聂政和嵇康的故事,精神脉络是什么?不管是嵇康的反对暴政,还是聂政的侠义守信,他们都是自觉的,都是中国文化传统里的某一个方面。我不觉得嵇康更高洁,或者聂政更高洁,他们在中国文化现象里都非常被推崇。
这个戏是一个文人戏,更多的还是在像西方戏剧那样表达。我们的当代戏剧在表达崭新的思想主题和人生境界这方面,确实是最大的短板。一部戏可能很好看,可能写得很完整,但实际上我们对世界、对历史、对人生、对社会有些什么新的发现?谈不上,都是在重复过去的一些主题和观念。
我们的作品为什么在国外不能产生更多的反响?我们的作品在反映或者揭示人类意义这方面缺少眼光、缺少新的开拓,拿不出西方作品或者中国以往作品所没有的东西。
文/天真 摄影/李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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